【大梦鲲鹏·长安旗鼓·瀛洲羲和 易学文化群】
线上讲座记录（第一百零三期）
时间：2022年11月5日（周六）晚20：00—21：30
本期主题：《周易》经传导读《周易·说卦传》第二讲
主讲人：黄黎星教授
黄黎星教授：
群友诸君晚上好！
今晚继续讲解《说卦传》，内容是《说卦传》第三、四章。
按：《说卦传》章节的划分，历来说法虽大体相近，但也不尽相同。本群讲解的《说卦传》，章节划分，亦采用朱熹《周易本义》所拟定，分为十一章。
黄黎星教授：
《说卦传》第三章，仅35字。
《说卦传》第四章，仅32字。
可是，却蕴涵丰富，影响极大。
黄黎星教授：
《说卦传》第三章的全文是——
天地定位，山泽通气，雷风相薄，水火不相射：八卦相错。数往者顺，知来者逆，是故《易》逆数也。
黄黎星教授：
【今译】天地上下阴阳定位，山泽互通气息，雷风彼此密合，水火相异不相厌而互助：八卦错落分布。既往事理可顺势推算，将来情状要逆意测知，《周易》的功用在于逆推来事。
黄黎星教授：
这一章，文句从字面上看不算太难，但涉及的问题、引发的讨论是非常丰富多样的。它是流传甚广、影响巨大的“先天八卦方位图”的文献依据，也是整个易学文化（包括旁涉的数术文化）体系的核心要点之一，又是易学史上聚讼纷纭的焦点之一。
黄黎星教授：
拙著《易学与中国传统文艺观》中，有简要提及了此章的内容——
《先天八卦方位图》，又称《伏羲八卦方位图》，或称《乾南坤北图》，它是根据《周易·说卦传》中“天地定位，山泽通气，雷风相薄，水火不相射，八卦相错。数往者顺，知来者逆，是故《易》逆数也”这段话而绘制的。其图如下：
（此图选自清·胡渭撰《易图明辨》卷六，皇清经解续编本）
黄黎星教授：
拙著《易学与中国传统文艺观》中，又提到——
前图把乾坤（天地）、艮兑（山泽）、震巽（雷风）、坎离（水火）的“对待”与“呼应”关系，以直观的形式表现出来了，而且，其中乾一、兑二、离三、震四、巽五、坎六、艮七、坤八的“先天八卦之数”，若与《伏羲八卦次序图》（即“八卦三横图”）联系起来考察，则体现出了朱熹所说的“法象自然之妙”（解说详后文）。
《伏羲八卦次序图》与《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图》，载于朱熹《周易本义》卷首，实际上，《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图》是对《伏羲八卦次序图》的重叠横断。下图即《伏羲八卦次序图》。
（此图选自清·胡渭撰《易图明辨》卷六，皇清经解续编本）
朱熹解说道：“前《伏羲八卦次序图》即《系辞传》所谓八卦成列者，此图即其所谓因而重之者也。故下三画即前图之八卦，上三画则各以其序重之，而下卦因亦各衍而为八也。若逐爻渐生，则邵子所谓八分为十六，十六分为三十二，三十二分为六十四者，尤见法象自然之妙也。”（宋·朱熹《周易本义》卷首，金陵书局《十三经》读本）在《伏羲八卦次序图》中，从右到左的八列，按顺序依此为乾、兑、离、震、巽、坎、艮、坤，与《先天八卦方位图》中八卦的“先天之数”正相吻合。
黄黎星教授：
以上只是简略评述。今天我将展开更详细地讲解。
黄黎星教授：
这也属于朱熹所说的学易路途中需要过的“剑门”关之一吧。
黄黎星教授：
先做文字疏解：
【雷风相薄】 薄：此处意为接触、介入。陆德明《经典释文》：“马、郑、顾云‘入也’”。指的是雷、风之间，能互相介入、交接应和。李鼎祚《周易集解》称：“谓震巽同声相应，故相薄。”
【水火不相射】射：音亦yì，陆德明《经典释文》：“虞、陆、董、姚、王肃音‘亦’，云‘厌也’”，犹言厌弃。此句指水火虽异性却不相厌弃而相资助，即“相通”之义。李鼎祚《周易集解》曰：“射，厌也；水火相通”，“故不相射”。
“水火不相射”五字，马王堆帛书《周易》作“水火相射”（于豪亮《帛书周易》引，见《文物》一九八四年第三期），据此，“不”或为衍字，“厌”则当作“满足”解。未获旁证，兹录存备考。
【八卦相错】：相错，指既矛盾又和谐地错落相配。
先师六庵先生（黄寿祺教授）、业师张善文教授《周易译注》说：此句总说前四句之义。上文“天地”、“山泽”、“雷风”、“水火”，即八卦之象，皆为一阴一阳的两相对立之卦；而“定位”、“通气”、“相薄”、“不相射”，又均见统一和谐的情状，故称“相错”。八卦在对立统一中“相错”，正是体现自然界万物的矛盾运动规律。
黄黎星教授：
孔颖达《周易正义》曰：“《易》以乾坤象天地，艮兑象山泽，震巽象雷风，坎离象水火。若使天地不交，水火异处，则庶类无生成之用，品物无变化之理。”
又曰“今八卦相错，则天地人事莫不备矣。故云天地定位而合德，山泽异体而通气，雷风各动而相薄，水火不相入而相资。”
（孔颖达释“不相射”为“不相入而相资”，于义亦通。）
（繁體版）
（简体版）
黄黎星教授：
宋人据以上一节画成《先天八卦图》以示“伏羲八卦方位”。
朱熹《周易本义》卷首载此图，并解说道：“邵子曰：此伏羲八卦之位。乾南坤北，离东坎西，兑居东南，震居东北，巽居西南，艮居西北。于是八卦相交而成六十四卦，所谓‘先天之学’也。”（邵子，指邵雍。）
黄黎星教授：
古今学者，对此进行了诸多阐释。兹举数家之说如下——
黄黎星教授：
刘沅《易经恒解》曰：山脉流于泽而为水泉，泽气升于山而为云雨，其气通也。
又曰：此伏羲先天八卦也。乾老于南，坤老于北，乾坤定子午之位。西北多山，东南多水，艮居西北为气之所始，兑居东南为气之所注。风起于西南，阴气初盛。雷动于东北，阳气初盛。阴阳二气相薄而鼓其机，故巽居西南。震居东北。日生于东，月生于西，故坎居西离居东。有天地既有此自然之理气，故为先天。相错者，言先天卦位对待之中，已有流行之气也。一有天地，既有此象，不假安排。
黄黎星教授：
马其昶《重订周易费氏学》曰：天地水火四卦反覆不衰，故曰定位，曰不相射。山泽雷风四卦反覆变易，故曰通气，曰相薄。
黄黎星教授：
近代易学大师，《周易尚氏学》创立者尚秉和先生怎么认识的呢？
尚秉和先生引《太玄·玄告》：“天地相对，日月相刿，山川相流，轻重相浮”及“南北定位周易译注卦图片，东西通气，万物错离于其中”诸语，指出此即“乾南坤北，离东坎西”之义。
尚秉和先生又引《周易乾凿度》：“其位也，天在上，地在下，君南臣北，父坐子伏”等语，指出此亦与“乾南坤北”义合。并云：“阳错阴，阴错阳，无一卦不相对，无一爻不相交也，此纯指先天八卦之方位形式，故特申之曰‘八卦相错’。”
尚秉和先生的分析，发明（发而明之）此节之义，学者宜措意斟酌而取资。
在下信从尚秉和先生此说，且在阅读各易书中颇有感受，每获验证。
至于有些学者认为：先天八卦方位“宋以前没有”，“就是说没有找到证据，主要是出土文献证据。传世文献证据也没有直接了当的”，鄙意以为，可再斟酌。
黄黎星教授：
钩沉、梳理、重光汉代易学的清代汉学大家惠栋，又展示了汉人解说此节的另一种面相，兹引录《周易述》相关文献，供群友中深究者参看——
黄黎星教授：
考虑到群友的学习、接受的情况，这里就分享几幅相关的图片，不展开论析了。
黄黎星教授：
再看：【数往者顺，知来者逆，是故《易》逆数也。】这三句。
数，作动词，犹言“推算”。
说明依据阴阳八卦变化之道，可顺推往事，逆知来事；而《易》之功主于“知来”,故称“《易》逆数也”。
《周易正义》韩康伯注曰：“八卦相错，变化理备，于往则顺而知之，于来则逆而数之。”又曰：“作《易》以逆睹来事，以前民用。”
黄黎星教授：
“顺”“逆”之义，诸家说各异周易译注卦图片，兹举四说备览：
一、李鼎祚《周易集解》引虞翻曰：“谓坤消从午至亥，上下故顺也”，“谓乾息从子至巳，下上故逆也”，“易谓乾，故逆数”，此本十二辟卦为说，李道平《周易集解纂疏》引郑玄注《乾凿度》以疏之。
二、邵雍以为，八卦从三阴三阳卦追数至一阴一阳卦为“顺”（即本章“天地”至“水火”之序），从一阴一阳卦渐推至三阴三阳卦为“逆”（即下章“雷”至“坤”之序，说见《皇极经世书》）。
三、朱熹《周易本义》以为《先天图》中左方四卦（起震历离兑至乾）数已生者为“顺”，右方四卦（自巽历坎艮至坤）推未生者为“逆”。
四、尚秉和尚先生《周易尚氏学》以为“数往者顺”谓四阳卦，“知来者逆”谓四阴卦，阳性强健顺行，阴性敛啬逆行，“逆”犹“迎”，阴阳相遇相交、《易》道乃成，故曰“《易》逆数也”。
黄黎星教授：
以上，第一说，惠栋依从之。
以上，第二说，可参看邵雍《皇极经世书》。
以上，第三说，即下图——
第四说，尚秉和先生《周易尚氏学》——
黄黎星教授：
《周易尚氏学》卷二十：数往者顺，谓四阳卦；知来者逆，谓四阴卦。阳性强健其动直，自内往外，顺行，故曰数往者顺。阴性敛啬闭藏，自外来内，逆行，故曰知来者逆。
黄黎星教授：
四说各有理致，均可参考。
黄黎星教授：
近世以各类型数理逻辑，谈论易之象数者颇多，固然是一种创新发展，但若偏颇而固执，不熟悉易学传统解说，在下以为或有缺憾。
黄黎星教授：
除以上具有代表性的四说外，尚有——
黄黎星教授：
刘沅曰：顺而出之，乾坤生六子，六子斡万物，生生不穷。逆而溯之，由万物返归八卦，八卦返还太极，一一归原。易以爻象示人，无非欲人穷理返本，以知万理不出中庸，故曰易逆数也。逆者其原，顺者其委。神以知来，知以藏往，亦此理。术数之学，旣末以求，非本原之学。然亦有适中，以此理布濩无间。易之爲用，本无不可也。
黄黎星教授：
刘沅《易经恒解》又曰：先儒解顺逆多执象。邵子以三阴三阳近数至一阴一阳处为顺，朱子以左方四卦数已生者为顺，右方四卦推未生者为逆，皆就圆图言，亦似有理。然夫子止就八卦说，非论圆图也。惟来氏以八卦相对爲相错，深得其义。得原可该末，立先可观后。凡料事于未然，观变于已动，一以贯之之义也。
黄黎星教授：
马其昶先生亦有其解说——
马其昶曰：周礼注，逆，犹钩考也。天下之数始于一，一而二，二而三，自是以往，至于十百千万之无穷，由少而多，其势顺。是之谓数往者顺。若易之数用七八九六，当其始，于万有一千五百二十策内，不知其为七为八为九为六也。则先用大衍五十之数，以得二十八，三十二，三十六，二十四之策，再由策数以得七八九六之数，而阴阳老少以分，自多而少，其势逆。易以逆知来事，故其数亦用逆数也。此三句言八卦之成，皆由逆数而得。
黄黎星教授：
马振彪先生《周易学说》中评价此二位先生之说——
彪谨案：止唐先生说以原委解顺逆，其义精深。抱润先生就策数以推，意尤密切。且本韩说爲训，能使知来者逆与易逆数也句相贯通。
黄黎星教授：
止唐先生，刘沅；抱润先生，马其昶。
黄黎星教授：
下面接着讲解《说卦传》第四章。《说卦传》第四章的全文是——
雷以动之，风以散之。雨以润之，日以烜之。艮以止之，兑以说之。乾以君之，坤以藏之。
【今译】
震雷用来振奋鼓动万物，巽风用来散布流通万物。
坎雨用来滋润养育万物，离日用来晒曝温暖万物。
艮山用来抑止制约万物，兑泽用来怡悦陶冶万物。
乾天用来君临统治万物，坤地用来储藏包容万物。
译文引自先师六庵先生（黄寿祺教授）、业师张善文教授的《周易译注》。
黄黎星教授：
【雷以动之，风以散之】震雷用来振奋鼓动万物，巽风用来散布流通万物。
【雨以润之，日以烜之】：雨，即水，坎象；日，即火，离象；烜，音选xuǎn，晒干，又作“晅”，陆德明《经典释文》出“暄”字，并引京房曰：“乾也”，《本义》云：“‘暄’与‘晅’同。”这两句说明坎、离两卦的不同功用。
【艮以止之，兑以说之】艮山用来抑止制约万物，兑泽用来怡悦陶冶万物。
【乾以君之，坤以藏之】：这两句合前两句举卦名艮、兑、乾、坤分述四卦功用，与上文四句举卦象雷、风、雨、日为说略异。
黄黎星教授：
《周易正义》孔颖达疏：此一节总明八卦养物之功。烜，干也。上四举象，下四举卦者，王肃云：“互相备也。”明雷风与震巽同用，乾坤与天地通功也。
黄黎星教授：
《朱子语类》曰：“‘雷以动之’以下四句取象义多，故以象言；‘艮以止之’以下四句取卦义多，故以卦言。”朱说亦通。
黄黎星教授：
复习一下，下图可帮助记忆——
黄黎星教授：
对此，刘沅《易经恒解》曰：乾坤始交而为巽。震巽相错，动则物萌，散则物解。中交而为坎离。坎离相错，雨润以制亢，日晅以燥湿。终交而为艮兑，止之以成其质，说之以遂其性。此申明上章相错之义也。
刘沅《易经恒解》又曰：上章言八卦出于乾坤，故以乾坤居首。此言乾坤全藉六子为用，故以乾坤居终。
刘沅《易经恒解》又曰：八之字，指理而言，即太极眞气养于万物者也。万物之气，莫不由天地之气。而气之元，即理之粹。人多忽却之字。第以雷动风散云云而已，不知夫子乃言太极之理，八卦著其功用，故以字之字煞有义理。上四举象，下四举卦者，王肃云互相备也。
黄黎星教授：
姚配中《周易姚氏学》之解说亦别有理趣，曰：仲春之月，阳始出地，激而为雷，而万物动，群蛰起，气以雷发以风行。风行气布，和而为雨。雨自上下，故润。泽自下上，故说。乾为之君，号令皆发自乾元也。坤位中央，物皆丽焉，出于坤，藏于坤，万物之母也。
黄黎星教授：
马振彪先生于《周易学说》中解说道：
彪谨案：观下文神妙一节，则之字宜指万物而言。而其所以然之故，则气为之。八以字，似又指气而言。然气之为用，以物而著。号物有万，物各有理，理又以气而宣。以字之字，皆形容理气及物之神妙也。
又案：君能号令天下，乾元之气能化生万物，故以之为君。然能发之，能收之。坤元能藏，即所以妙乾元之用而藏其机也。
又案：天地定位节，乾坤居八卦之始，见六子由乾坤而生，一本散为万殊，是由体而发为用也。雷以动之节，乾坤奠八卦之终，见六子以乾坤为主，合万殊而归一本，是由用而反还于体也。
黄黎星教授：
马振彪先生之“案”语，精妙！
黄黎星教授：
再看看小红豆先生惠栋（字定宇）的汉易学体系之解说——
惠栋（1697—1758），字定宇，号松崖，学者称小红豆先生，江南元和（今江苏省苏州市）人。清代学者、藏书家、校勘学家和经学家。吴派汉学的代表人，学者惠士奇之子。家学不断，三世传经。惠栋治经尤精于汉代《易》学。所著《易汉学》《易例》《周易述》等，为清代吴派经学奠基，深得乾嘉学者推重。
（惠定宇先生画像）
黄黎星教授：
上言八卦功用，皆阴阳两卦对举，与第三章同；唯所叙八卦顺序，适与前章相反。此中的原因，前人有从不同角度分析者，兹举《折中》所引四说如次：
一、朱震曰：“前说乾坤以至六子，此说六子而归乾坤。终始循环，不见首尾，《易》之道也。”
二、项安世曰：“自‘天地定位’至‘八卦相错’，言先天之顺象也；自‘雷以动之’至‘坤以藏之’，言先天之逆象也。”此承邵雍“先天八卦方位”的顺逆之序为说（参见前章译注）。
三、金贲亨曰：“上章以天地居首，序尊卑也；此章以乾坤居后，总成功也。上以体言，此以功用言也。”
四、吴曰慎曰：“前章始乾坤终坎离，此章始震巽终乾坤。首乾者其重在乾，首震者其重在震。二章虽皆明‘先天’卦序，而‘后天’始震之义亦具其中矣。”这四说各自成理，并可参考。
黄黎星教授：
今晚所讲解者，《说卦传》第三章，仅35字；《说卦传》第四章，仅32字。然而，尚有诸多阐释未及展开细究。可见，《周易》象数义理之蕴涵，何等丰富多彩，《周易》经典之影响力，何等广泛而深远！
黄黎星教授：
今晚《说卦传》第三、四章的讲解到此结束，感谢群友诸君的支持、关注、陪伴！
晚安！
